《编辑案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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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拉雅语马太福音、约翰福音字汇分析系统上架—— 虽已沉睡,却因着信仍旧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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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为清华大学语言学研究所教授


《约翰福音书》。(相片提供/林宗宏)


南岛民族在台湾的居住已经有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历史。事实上,根据学者的研究,台湾的南岛民族很可能是分布范围广大的南岛民族――东至南美洲大陆西侧的复活节岛,西至非洲大陆东侧的马达加斯加岛――最主要的起源地。(注1)然而,在台湾的南岛原住民,大约四百年前的17世纪初期才开始与外界大量接触,首先是日本和汉人的商人与海盗,再来是西班牙人与荷兰人来此经商与宣教,最后迎来南明郑成功大军的统治。

后来的历史中,台湾岛的原住民一次次经历统治政权的更替,如清帝国、日本帝国,乃至国民党汉人政权再次掌权。长久历史中,台湾的原住民或被迫接受同化,或举族遁入丘陵深山避祸,甚至举起刀枪抗争而死伤众多。然而,政权更替中,台湾的原住民一直对早期的荷兰人有相当正面的记忆与情感。

虽然荷兰东印度公司对当时台湾原住民及汉人课极重的税,并进行相当严厉的管控,但相较于后世的清帝国政权和庞大的汉人族群带给他们的痛苦,荷兰政权可说是非常「和善」了。

红毛亲戚的拯救

许多历史纪录及学者考证都显示,在清帝国时代,许多平埔族部落的人民殷殷期盼「红毛亲戚」来拯救他们。甚至有平埔族出身的文人,因为受到不平等的待遇,悲愤地写出「不同汉俗不同域,先人声明荷兰裔」的诗句。不只平埔族,高山原住民在荷治时期也与荷兰人多有接触,并留下许多相当正面的回忆。(注2)

这种评价不是空穴来风,尤其对最早接触荷兰人的西拉雅族人来说,荷兰人的到来与统治彻底改变他们的生活,新的事物被引入,新的价值被建立。虽然荷兰人的统治本身有极为严酷的地方,并且其带来的新事物有许多在郑成功大军来台后被推翻,但是有一些具重大意义的东西却永久流传了下来。我们在此要特别提到的是荷兰宣教师用西拉雅语言翻译的新港语马太福音、约翰福音及教理问答。

西拉雅族最早拥有文字

荷兰宣教师为了教化与传福音的缘故,使用当时中古荷兰语的拼音系统,将新约圣经马太福音与约翰福音及《海德堡教理问答》,译成当时通用的西拉雅语新港腔方言,并在荷兰正式出版。

虽然荷兰人的本意不是为西拉雅族人创造文字系统,但荷兰人翻译西拉雅语圣经的作为,等于提供西拉雅族人一个书写的工具。

荷兰人离开台湾之后,西拉雅族人仍然持续使用这一套文字系统,特别是用在与汉人商业交易时,称为「新港文书」。于是,西拉雅族人不只是台湾原住民中最早大量接触外在世界的民族,同时也是台湾原住民中最早拥有自己文字系统的民族。

虽然随着西拉雅人逐渐与汉人同化,这套西拉雅文字系统也逐渐不被使用了,但是留下的种种书面史料都向今人证明荷兰人曾经留下的文明遗绪,也向今时的我们显示,台湾曾经有一群可以书写自己的语言、阅读自己语言写作之文书的原住民。他们受过教育、建立教会,能读能写。历史遗迹虽然会灰飞烟灭,但这些文字还是保存下来了。

约翰福音重见天日

然而,西拉雅语的福音书和教理问答流传的过程有不少波折。首先,这两本书(马太福音与约翰福音辑为一本书,教理问答为另一本书)(注3)在荷兰正式出版时,荷兰人在台湾的根据地已经被郑成功的军队攻下,荷兰人因战败的缘故退出台湾,以致这两本正式出版的书未能在台湾实际使用。

其次,这两本书由于未曾被正式使用,很快就淹没在图书馆的收藏中,不为人所知。一直到19世纪后半,英国长老教会派甘为霖牧师(Rev. William Campbell)来台湾宣教,他在文献上发现这两本书的存在,特别趁返回英国休假期间,前往荷兰各大学与图书馆寻找,找到了马太福音,整理后于1888年重新出版《马太福音传全书台湾番话新港腔》。

但是甘为霖牧师搜寻之时,并没有发现约翰福音,因此认为西拉雅语的约翰福音已经佚失,后世学者也一直如此认定。不料,经过了130年,就在2019年,在波兰任教的荷兰史历史学家克里斯多福・乔比博士(Dr. Christopher Joby)前来台湾,在台北的中央研究院担任访问学者。他听到其他学者谈及这一段历史,引发了好奇心,因此运用历史考证方面的专业知识,居然成功在丹麦的皇家图书馆(Det KGL Bibliotek)馆藏中找到了西拉雅语的约翰福音。(注4)因此,消失近四百年的西拉雅语约翰福音重见天日,当初荷兰人以西拉雅语翻译的这本圣经,其完整的内容再次呈现于世人面前。

虽然经过种种波折,当初在荷兰正式印刷出版却无缘在台湾正式公开使用的西拉雅语马太福音、约翰福音及教理问答,终究能在台湾得到世人、特别是西拉雅族人认真地查考、阅读了。




复振濒危语言

现在,信望爱圣经资源网站公布了西拉雅语马太福音与约翰福音的字汇分析功能「中文线上圣经西拉雅马太、约翰福音Parsing」(bible.fhl.net/siparsing),使台湾有心认识西拉雅语的人获得直接接触并学习原文典籍的管道。

四百年前,荷兰刚独立不久,荷兰语的拼写系统还没有完全成熟,因此荷兰宣教师翻译西拉雅语,也出现大量拼写不一致的情形。信望爱圣经网的西拉雅语字汇功能分析,先重新整理拼字不一致的部分,采用较符合现代人阅读与书写习惯的拼字形式,然后针对每一个实词和功能词提供英语和华语的翻译或解说,并说明一些具规则性的语音变化。(注5)虽然这些功能只是入门性质,但已经具备足够的内容,供有兴趣的人研讨、学习,甚至比对、分析。

随着时代进步与社会开放,台湾原住民的自我认同、权利意识与文化复振逐渐受到重视,政府与越来越多社会有志之士投入资源进行相关工作。在许多工作当中,原住民语言复振是非常核心的议题。如果说文化、体制、生活型态等像是一个人的血肉躯体,那么语言就是一个人的灵魂了。然而,现今几乎所有台湾原住民的语言都面临濒危的处境,而西拉雅语更是早在将近两百年前(19世纪上半叶)就已经消失了。(注6)值得庆幸的是,濒危语言、甚至是已消失的语言,仍有可能复振而再生,在世界上不乏有这样的例证。

譬如纽西兰的毛利语、美国东岸波士顿地区的万帕诺格语,(注7)以及非常着名的现代希伯来语等例子。(注8)台湾各法定原住民都有许多人投入语言复振,西拉雅族人同样也是。我们希望这套西拉雅语字汇分析功能能够提供一点帮助。此外,我们也希望能对台湾原住民的自我认同、文化复振有所助益。

最后,我们愿意把这些关于西拉雅语文研究的工作与成果,献给四百年前曾经存在于南台湾的西拉雅教会。当时的西拉雅语曾经被用来承载神的话语,如今这个语言虽然已经沉睡,但就如希伯来书11章4节所说:「他虽然死了,却因这信,仍旧说话。」我们期待西拉雅语有复活的一日,就像万帕诺格语和希伯来语,因为正如保罗所传扬的,我们所信的,乃是耶稣与死里复活的道(使徒行传17章18节)。






1.请见 Jared M. Diamond, Taiwan's gift to the world, Nature 403, pp. 709-710, 2000.

2.请见林昌华,〈西拉雅族群认同的追索:17世纪荷兰人编撰的《台湾语辞汇集》初探〉,《台湾风物》第60卷,第2、3期,台北:台湾风物杂志社,页141-169、117-144,2011年。

3.这两本书的书名,分别为 Hagnau Ka D'llig Matiktik, Ka na sasoulat ti Mattheus, ti Johannes appa. 以及 Patar ki Tna-'msing-an ki Christang, Ka Tauki-papatar-en-ato tmæu'ug tou Sou ka makka Si-deia。

4.请见Christopher Joby, A recently discovered copy of a translation of the Gospel of St. John in Siraya, Oceanic Linguistics 59, pp. 212-231, 2020.

5.我们使用的拼字系统,是以学者Alexander Adelaar所制定的西拉雅语音拼写系统为基础,再加以简化的一套书写系统。

6.请见 Alexander Adelaar, Siraya: Retrieving the phonology, grammar and lexicon of a dormant Formosan language, De Gruyter Mouton, Berlin, 2011.

7.请见 Nataly Kelly and Jost Zetzsche, Found in Translation: How Language Shapes Our Lives and Transforms the World, TarcherPerigee, New York, pp. 27-29.

8.请见Jack Fellman, Hebrew: Eliezer Ben-Yehuda & the Revival of Hebrew, Jewish Virtual Library. (www.jewishvirtuallibrary.org/eliezer-ben-yehuda-and-the-revival-of-hebr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