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庄祖鲲 2017.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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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马丁路德1517年宗教改革后500年,在基督教圈子里有些纪念活动,但是在基督教圈子外,却可能忽略了这个历史性事件的重要性。事实上,宗教改革运动对于文学、政治和经济方面,都有极其重大的影响。从下列几个方面就可以看出来:
由于宗教改革家主张,信徒人人都应该用本国的文字读圣经,因此,以各国语言翻译圣经,蔚然成风。这些新翻译的圣经往往是各国文字(包括英文、德文、法文等)首次有如此包罗万象、体裁丰富的文学钜着。从此民族文学百花齐放、美不胜收。
由于民族文学的兴起,民族自主的观念也逐渐取代了先前“大一统”的集权思维。因此,民族主义、国家主义以及民主制度也就开始萌芽。
德国社会学家韦伯还指出,宗教改革家“信徒皆祭司”和“天职”(calling)的观念,使群众的使命感被提升,导致生产力大增,也促使资本主义和近代商业活动开始兴起。
当然对基督徒而言,我们更关注的,可能是宗教改革的功过得失——即这是带来教会的分裂还是教会的更新?基督新教与天主教的关系是仍处于决裂状态或已经逐渐弥合?当年所揭橥的改革理念是否已经实现?这些问题我们需要略加陈述。
宗教改革的功过得失
历代以来都有些人将宗教改革运动视之为,好像希腊神话中打开潘朵拉的盒子,释放出许多妖魔鬼怪一样。他们认为宗教改革造成了教会的分裂——不但引发了欧洲的宗教战争,失去了教会的合一,也在不断分裂又分裂的结果,在基督教圈子内迄今产生了3万8千个不同的宗派!
也有人认为宗教改革的两大主张——「唯独圣经是最高的权威」与「信徒皆祭司」,无可避免地带来圣经诠释的多元化,以及否定外在权柄的个人主义,并进而衍伸出近代的多元主义与后现代思想。总之,这些人认为宗教改革是现代许多社会乱象的始作俑者!
其实,从救恩历史的宏观面来看,自从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吃了禁果以来,人类的历史就是人本主义与神本主义的抗争。而每个时代多数人的人生观都是以人为中心、以人为本位的,这不仅包括哲学、民间宗教及佛教、道教,甚至中古世纪的天主教也逐渐堕入以人的传统为核心的信仰窠臼中。
16世纪宗教改革家所要做的,乃是“拨乱反正”的工作,要回归到以圣经启示文本(Text)为准绳的神本主义里去,就好比天文学家哥白尼指出“地心说”的谬误,而提出“日心说”一样。因此,他们要炼净层层的积垢(人为的传统),使之返璞归真。宗教改革运动虽激起了千层浪,却也带来人类思想的更新与突破。
基督新教(更正宗)与天主教的竞合关系
在《宗教改革未竟之业》(The Unfinished Reformation)一书中,作者艾利森(Gregg Allison)和卡司塔多(Chris Castaldo)提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事。首先,如果我们问:500年来天主教与基督教的歧见依然如故吗?还是已经大为改善?
其实,自从天主教梵蒂岗第二次大公会议(Vatican Council II, 1962-65)后,双方的歧见确有缩小,但是鸿沟仍然甚深,难以弥合。例如:梵二会议抛弃了1545年天特会议那种反宗教改革的封闭心态,开始采取比较开放与合作的新立场。他们改口称基督徒与东正教徒为“分离的弟兄”,也做了许多内部改革——如鼓励信徒查经、弥撒改用各国本土语言、鼓励翻译圣经为各国文字、鼓励非神职人员的平信徒参与教会事务等。
此外,天主教廷也与一些基督教组织展开对话——如1997年与世界信义宗共同发表有关“因信称义”的宣言。
但是天主教迄今仍然还坚守一些传统立场——如教皇无误论、尊崇圣母马利亚,以及视教会传统等同于圣经的权威等等。教皇无误论是迟至19世纪1870才被确认的,虽然之前已经有人提出这种观点。其实这并不是指教皇本人所说所作全然无误(这一点连前任教皇也亲自否认),而是指教皇经由教廷正式发出的“教谕”(ex cathedra)是全然无误的(注1)。然而不但基督教及东正教反对,连天主教徒之内也有很多杂音。所以为了避免混淆与争论,自1950年以来,罗马教廷几乎从未发布过任何“教谕”!
但我个人认为,有关马利亚的身分问题,可能是歧见最大,也是最可能造成基督教与天主教彻底决裂的地雷。因为梵谛冈教廷以及历任教皇曾多次称马利亚为“共同救赎主”(co-redeemer)(注2),枢机主教团中甚至有人提议将圣父、圣子、圣母与圣灵并列为“四位一体”。虽然此议仍未被全体枢机主教团所接受,但如果真的发展到这一个地步,那么基督教与天主教的分道扬镳将难以避免了。
同时,近年来天主教徒的流失率是惊人的。以美国为例,美国人虽有三分之一是出生于天主教家庭,但是其中有40%(约4100万)已经离弃他们原有的信仰,其中一部分(约1500万)转为基督徒。相反的,天主教徒中只有700万是来自其他宗教(包括无神论)背景的。而且虽然也有一些基督徒转为天主教徒,但是人数却少得多。
此外拉丁美洲天主教的衰微,及基督教福音派/灵恩派的增长,也是有目共睹的。1960年代,福音派基督徒只占拉丁美洲人口的4%左右,现在已增加到11%。到了20世纪末, 以各别国家而论,基督徒超过30%的国家有萨尔瓦多、尼加拉瓜、瓜地马拉、宏都拉斯等四个国家。而人口最多的巴西,基督徒也有24%,而哥斯达尼加、智利和多明尼加等国的基督徒也超过人口的五分之一。因此,天主教当局的确有重重的危机感。
宗教改革的实意与精神
最近,三一神学院的范浩瑟教授(Kevin Vanhoozer)出版了一本新书《巴别塔后的圣经权威》(Biblical Authority After Babel),他认为宗教改革运动既非革命,也非仅仅是重建(restoration),而是要重新寻回(retrieve)福音的真谛——他称之为“有创意的回顾,藉以忠心地向前迈进”(To retrieve is to look back creatively in order to move forward faithfully)。
也就是说:重新寻回不等于“复制”,而是将福音重新“翻译”到当代的文化处境中。使宗教改革的五个“唯独”(solas)——唯独恩典(Sola Gratia)、唯独信心(Sola Fide)、唯独圣经(Sola Scriptura)、唯独基督(Solus Christus)与唯独神的荣耀(Soli Deo Gloria)——能回应当代教会在诠释上的混乱与困境。但是这五个“唯独”却非各自独立的教义,而是对福音的本体论、认识论以及目的论的综合性神学透视。
范浩瑟也指出,今天信徒容易陷入的误区,乃是对于“唯独圣经”以及“信徒皆祭司”的误解。在论到“信徒皆祭司”时,他提到《彼得前书》2:9的“信徒”,是指每位属于神国度的公民,“君尊”(royal)是强调权柄,而“祭司”则强调信徒诠释的群体。
换句话说,“信徒皆祭司”并不是鼓励或纵容每个信徒可以自行其是地解释圣经,以致于造成混乱。相反地,宗教改革家们都尊重教会神圣的传统(如历代的“信经”)。至于“唯独圣经”,他则强调那是“以经解经”——即以清晰的经文来解释较为暧昧的经文——―的简称。而且“唯独圣经”乃是强调圣经是最高的属灵权柄,却不是狭隘地主张“只用圣经”(Solo Scriptura),而忽略了其他神圣的传统及教会集体诠释的权柄。
简而言之,宗教改革固然曾造成圣经诠释上百花齐放的现象,以至于可能造成某些乱象出现。但是上帝的美意却是要让教会达到“多元却合一”(Unity in diversity)的境界,而非僵化或独断而偏颇的“一言堂”。用范浩瑟的话来说,就是上帝要拆毁巴别塔——即以集权式、单一的话语权和观念来传扬“人之名”的企图,而代之以五旬节圣灵充满的方式——即各人以不同的角度与见解异口同心地赞美上帝。
准确地来说,宗教改革的精神(spirit)就是“更新的灵”——也就是圣灵。所以宗教改革是一个持续进行中的圣灵更新运动。自宗教改革以来,一波波的属灵复兴浪潮——如德国敬虔派、爱德华兹、约翰卫斯理等——持续地在教会里继续做更新的工作。
因此,宗教改革所产生的“更正宗教会”(Protestant)与历代的福音运动之间,有着互为表里、相辅相成的关系。更正宗教会提拱了更符合福音真谛的神学见解与教会结构,福音运动则提供了信徒内在的生命与动力。范浩瑟曾借用康得的名言说:「更正宗没有福音运动是空洞的,而福音运动没有更正宗教会则是盲目的。」
盼望宗教改革的火炬能一代代地薪火相传,我们乃像保罗一样,会衷心地说:「这不是说我们已经得着了,已经完全了。我们乃是竭力追求……」(《腓》3:12)
注:
1. 关于教皇无误论请参考维基百科https://zh.wikipedia.org/wiki/教宗无谬误。
2. 关于马利亚的身份问题请参考维基百科https://en.wikipedia.org/wiki/Co-Redemptrix。
作者为三一神学院宣教博士,现在波士顿牧会。
本文与《举目杂志》、《海外校园》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