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患有躁郁症,这病从国二起便开始纠缠我。我时常在想:我为什么要活着? 我现在每天上课下课,以后也不过是每天上班下班,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曾经想用棉被把自己闷死,不过当然是失败了。母亲带着我走遍各处寻找良医 ,却没有医生能说出我得的是什么病。年复一年,我的流金岁月就这样过去了 。
高三下,我承受不了升学压力,忧郁到从三楼纵身而下,结果下半身瘫痪,动 了脊椎手术。在医院有两位大夫最让我印象深刻,因为他们每次来都千方百计 逗我笑。有一天我终于向其中一位矮个子大夫开玩笑:「欧阳大夫,你真是鸡 立鹤群啊!」在一群实习大夫中,他愣了一下,然后拂袖而去,从此他们就不 用找我说笑了。
出院以后,我又在家休养了两年。讽刺的是,过去升学是压力,如今升学反倒 成了奋斗目标。因为以前去过几次教会,对基督教有好感,又刚好有一位姐姐 给我一本中英对照圣经,为了增强英文能力,这段期间里我就把英文新约圣经 读了一次。最初的原意并无信教的打算,奇妙的是,读完以后,我却觉得跟这 位上帝更亲近了,也希望进一步认识他。
上了大学,我参加了教会、团契,在那里得到爱的滋润。不过我还是发病过。 过后一段期间,总觉得很羞愧,好似所有人都清楚我过去的底细了,我想躲开 人群,那种感觉大概可以跟圣经上的大麻疯病患相比拟,出来时要大喊:「不 洁净!不洁净!」然后大家就避得远远的。但后来,跟一个朋友聊天时发现, 我的羞愧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一点一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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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回想过去,因为过去总有一些宁可遗忘的伤痛。也幸亏我天赋异秉, 事情一过,大概都忘得差不多了,除了留下文字纪录的部分,还有某些难以磨 灭的回忆。
我宁可展望未来。不过,我的未来曾经是没有展望的。曾经,我跌跌撞撞,伤 害了自己的身体,花了一段时间让身体状况恢复过来。身体不那么常跟我唱反 调了,心灵却仍有一片幽暗的地方,是别人看不到,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求助 的,就算我表达得出来,可能也没有人能给我一个速成答案。
即使在上了大学有了团契生活之后,这片幽暗也没有马上随之消失。虽然我会 用网路,可以用网路抒发我一部分的情绪,也按时吃药,还是不知道哪里不对 劲。有一天晚上,女生宿舍里,大家兴高采烈地看八点档,我却急着想结束自 己的生命。
我说不出原因,也忘了那时候是怎么想的,总之,我爬到八楼楼顶,打算跳下 去。可是,天上的繁星正对我眨眼睛,频频诉说天地有情,往猫空的路上灯光 熠熠如白昼,来往的摩托车载着红男绿女,拖曳一束长长的灯光呼啸而过。我 忽然害怕了起来,好像被他们看到我的企图。于是我打消念头,坐了电梯下楼 ,可是情绪久久难以平复,一定要找到一个出口。
敲了敲学姊的门,打开以后,学姊被窝里露出惺忪双眼,我说:「跟你借电脑 哦。」「你用吧,我要继续睡了。」于是,我上了信望爱 BBS 站,这是学姊之 前不久刚教会我用的。我随便挑了一个倒楣的的站上使用者,告诉他我刚才想 轻生的事。他可能一时也慌了,不知道怎么应付,又换他室友跟我聊。这想必 也是他们难忘的经验吧?
多年以后,跟学姊重提旧事,但觉可笑。偶尔也会在网路上看到那两位仁兄的 踪迹,好像有一位是辅导吧,不清楚。这中间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不记得。 我只晓得一件事:今天我忽然有这样的感动,要把这样一件事写出来,代表我 正式告别过去那一段黑暗,抬头挺胸理直气壮迎向光明的未来。
未来难道就会一帆风顺吗?不!以前的任何挫折,将来都有可能重演,但我的 胆子已经大多了。上帝的恩典俯拾皆是,让我即使人在风浪中,心里却依然享 有宁静,因为知道我的灵魂始终系着一个永不动摇的锚。在人生的赌场上,我 愿意凭信心下注,因为一路走来,一切在在证明我生命所交托的对象是可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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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两三年前,我又发病连续先后两三次住院,一住就将近一年。我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就在我以为我已经痊愈的时候,病魔就又开开心心地向我招 手,一再提醒我我们是一辈子离不开的好朋友。
三十几年的岁月里,算一算住院的日子总共有一年左右。不懂,为什么我要把 大好年华就这样浪费在医院里?时不时的低谷峻岭对我又有什么益处?上帝啊 ,你对我的人生计画究竟在哪里?天问在我脑子里回荡,而苍天一迳回以沈默 。
或许吧,或许我现在还看不到,但有一天,我终将与上帝面对面,到时候,回 顾我人生的一切,就会像照一面清明的镜子一样清楚,知道某件事究竟是为了 哪桩。我等候那天的到来,在这刹那如永恒、百日如一瞬的现在。
※ 本文初稿于 2002 年,修改于 2006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