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學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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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在海外苦讀的神學生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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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此進修將近兩年,終於拿到一個第一了。

自從住在對面的日本牧師回國後,我就成為國際學生當中年紀最長的。這個第一可能會隨著時間的拉長,而增加寶座的穩定度。 不過這個第一,毋寧是感傷多於興奮。

感傷的不是廉頗老矣,而是日本牧師向我話別。他的返鄉,更觸動了我的思鄉情懷。何年何月,我才能再度與家人團聚、與愛妻長相廝守呢?

事實上,日本牧師是我在此地的最好朋友。他在這裡的兩年,可說是夜以繼日,埋首苦讀;夙夜匪懈,路德是從,幾乎都沒看見他在戶外運動,或參加休閒娛樂。終於一心一意,貫徹始終,完成課程部分,可以回國寫論文。他的戮力苦讀,也成為我的激勵。我們都不是天才型的學生,加上起步較晚,只有以勤補拙、互相勉勵,並且珍惜光陰,不敢絲毫有點浪費。我們常自嘲自己是很有耐心的烏龜,卻生活在一群很敬虔又儆醒、聰明的美國兔子當中;只能學習,不要比較。

上個月學校辦了一場國際學生文化之夜,為要促進彼此瞭解,擴大宣教的視野,故邀請在此進修的國際學生展示自己國家的文化特色。日本牧師表演「末代武士」──劍道之術,當場吟唱悲歌、漫步舞劍(他高中時代是劍道選手)。在下我則是介紹「文房四寶」──書法國粹,當眾揮毫落紙、筆隨意走(我國中時代是書法代表)。他的俠客歌聲蒼涼、有如告別;我的書法筆力強勁、氣勢飛揚;看的老外各個目瞪口呆、只有拍手。後來我們的照片竟上了校內雜誌,並被傳為美談、可能名留青史。如果我們都早生八百年,日本牧師必然是行俠仗義、鋤強扶弱的劍客。而我有可能是寫字賣畫,養鵝自娛的書聖。

我最懷念夜深時與他的交談。我們談家庭、談老婆孩子、談教會、談國家、談文化、談路德神學、談溫泉、談武士道。有時會熱一壺清酒,配上幾兩花生,夾雜著彼此都能意會的東方英文,還有我的破日文,天南地北閒扯。不知不覺中,發現彼此間有太多的相似。我倆都是暫時離開妻小,遠赴重洋,在此臥薪嘗膽,但只想快快完成學業、束裝返國。我們也都發現我們的念舊,對孩子的憂心;我們都喜歡路德銅像,常在他身邊沈思(內容可能不同)。我們在自己的文化中傳福音,都是抱著知其不可而為的硬頸精神。此外,兩國間也有太多的類似。像是傳統文化的根深蒂固,物質主義與世俗化對善良價值的摧殘,都讓基督教文化只有淺度的影響。兩國人普遍對福音的冷漠與排斥,與新舊代溝、東西文化的互動與衝突,都讓這一代的信徒和教會苦於找不到定位。

我們更發現兩國人同樣有著對政治人物的厭惡感,對執政掌權者的不信與輕視。我很訝異他對日本天皇制度的極度厭惡,他認為這個體系所牽連的種種勢力及影響,是讓基督福音在日本生根的最大阻力。每次提起,他都為舉國上下對此體系的盲目崇拜與愚忠而義憤填膺,我只好勸他息怒,想想路德十架神學,及律法與福音的高見,方能救國救民。我們便重新燃起希望、飲酒暢懷。我開始幻想,如果當年孫中山先生在台灣遇見我,在日本遇見這位牧師,興中會和興日會相繼成立,以路德神學取代三民主義,以耶穌基督取代獨裁天皇,以新約舊約取代五權憲法,以十架福音取代明治維新,今日的中國與日本又會是什麼光景呢?如果國父遇到我們,會不會將兩會結盟改成「協同會」?並明揭「驅逐撒旦、因信稱義、建立神國、平均人權」為宗旨,若能如此,不知今日中日兩國是否已福音化矣?

在修道院就是有這點好處,允許痴人說夢、高談闊論,但不會陷入鴕鳥心態、得過且過。因為我們都知道,這裡的進修是一個過渡期。終究我們要回到那個屬於我們,但又不歡迎我們的社會。像約翰福音所說的:他(耶穌)來到自己的地方,自己的人倒不接待他(1:11)。因為人子耶穌來,並不是要受人的服事,乃是要服事人,並且要捨命作多人的贖價(馬可福音10:45)。這句話充分將聖經的福音核心表達出來。這個學期我修的路加福音及信義宗信條(Creeds and Confessions),可以說都是在詮釋這個意義。

靜靜地日本牧師走了,他揮一揮衣袖,帶走了好幾箱的書。我才猛然發現,這個季節是唱驪歌,說再別的季節。學校已經在預備畢業生的離別,以及道碩二年級的暫別一年實習生涯,處處充滿別離的悲歡。